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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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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7 章

後院。

江淮之回屋換了件滄浪色摻白銀魚紋窄袖袍, 坐在妹妹小院裏的石凳上,倒了杯熱茶潤了潤微幹的喉。

見他來了,江縈月低著頭, 小步小步蹭過去,到跟前了卻不敢坐, 只小聲喊了句。

“二哥哥。”

“還敢亂叫。”

他聲音沈沈的, 並未見平日裏的溫和。

“知道錯了。”

她偷偷瞄著他的神色。

“可是這裏沒有別人……”

江淮之嘆口氣。

“坐吧。”

得了準允,她輕輕挪到他對面, 卻只挨了個凳子的邊。

“對不起, 月兒不懂事,給哥哥惹麻煩了。”

他沒有正面回答她。

“你與江喚之事,可是真的?”

江縈月緊緊咬住下唇, 良久, 才仿佛下定什麽決心一般,用力點點頭。

“……荒唐。”

他以手扶額, 似是有些頭痛。

“什麽時候的事情?救你出水之後麽?”

“不是。”

她聲音細若蚊蠅。

“哥哥, 你也會打我, 會趕我出去嗎?”

“不會。”

江淮之靜靜瞧著那碧葉在茶湯中打旋兒,淡淡道。

“我方才在堂上的態度,便是我的答案。”

“哥哥真好。”

她偷偷舒了一口氣。

“怪不得小柚子喜歡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默了默。

“說你的事情。”

護著她歸護著她, 可他到底還是有些不高興的。

畢竟是從小疼到大的妹妹, 如今想要去下嫁一個侍衛,還是個被他弄瞎了一只眼的侍衛, 任誰都不可能不擔心。

“……他是月兒第一個喜歡的人。”

頓了頓, 江縈月謹慎地措著辭。

“父親母親很少找我, 哥哥後來也去了東宮,幾乎不怎麽回府, 大哥哥不出院門,偶爾我去找他,他也不太願意見我,只一個人編撰著書冊,說不上兩句話就讓我回去了。”

“平時也就小柚子得了空,會翻墻過來找我玩,她是我唯一一個好朋友,除了她,便只有哥哥偶爾派過來關照我的江喚,能和我說說話了。”

“他每次來,都會給我講外面的故事,執行任務的驚險或是市井人家的煙火,我都聽得很入迷,有時哥哥很久很久都不讓他來,我有些想了,就會碾些桃花粉染上書箋,偷偷寄過去問一問他。”

“我放的地方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小樹下,還讓他每次讀完之後都燒掉,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沒肯燒,還被江望之...哥哥找了出來,甚至還知道那日,是江喚抱我出來的。”

她微微低眸,簡簡單單說著他們的事。

“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會被人知道,我為了江家,已經收了護國公府的聘禮,也已經和江喚說過,我們沒有以後了。”

“可是江喚他真的很好,他長得很好看,瞎了眼也很好看,跟我說話的時候總是和哥哥一樣溫溫柔柔的,持劍保護我的時候又是很英勇的模樣,有次逛街走到偏僻處,有壞人想欺負我,他殺那人的時候,還將我的眼睛捂住了……”

她帶著少女情竇初開的嬌羞,絮絮叨叨著,聽得江淮之也不免動容。

他記得,符柚與他表明心意的時候,似乎也是這般模樣。

那時她站在桃花樹下,任由裹挾著桃花香氣的春風拂亂她的發絲,眸似秋水,頰若粉霞,羞羞答答地告訴他,她喜歡他。

只是他當時,尚殘存著一絲為人師者的理智,下意識便將她拒絕了。

這般想來,他虧欠她許多。

“哥哥。”

江縈月忽然停下來。

“你在聽嗎?”

“……我在。”

他回過神來,微咳一聲以作掩飾。

“江喚是如何想的?”

“他好像也挺喜歡我的,但是沒有辦法跟我表達。”

她雙手緊緊攥著那滾燙的茶杯,卻沒覺得痛。

“我們都知道的,他只是一個侍衛呀,這件事情捅出來,我們都會死的。”

“我問過母親了,假如我有一天喜歡上一個很普通的人,比如護院、死士或者世代為奴的家仆,她會怎麽辦。”

“她說依照江家的族規,若與這樣的人有了接觸,會賜我一道白綾,以保全江家顏面。”

“有過接觸麽?”

“嗯……”

江縈月聲音更小了,不敢去看哥哥的臉。

“偷偷牽過一次手,一下子就松開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江淮之緘默半晌,淡淡看她一眼。

“繼續講吧。”

“沒有什麽了,哥哥。”

她很誠實。

“他之前還偷偷想過,能不能假死從你手下脫身,帶我去很遠的地方,但後來他也覺得,我生來就該過錦衣玉食的日子,他給不了我世家大族的生活,不該耽誤我。”

“你們還策劃過這個?”

江淮之似是被妹妹逗笑了。

“從我手下脫身這種事情,也敢與我說?”

“呃……”

她支吾著。

“哥哥對我很好,不想騙哥哥。”

“有些意外。”

他看著這位被譽為京中貴女典範的嫻靜娘子。

“我一向同旁人一樣,覺得你端莊淑雅,恪守禮節,卻從未知曉你心底叛逆的一面。”

尾音落下,他微微彎唇。

“要麽說,我們是兄妹。”“嗯……”

江縈月點點頭,面含愧疚。

“我們好像將父親母親氣得不淺。”

他沒有答話,只那骨節分明的手指,輕輕叩了叩石桌。

她疑惑擡眼,卻恰好瞧見江喚拖著一副殘軀,從樹後緩緩走出來,驚得一下子站起來。

“阿喚,你……”

說罷,似乎又顧慮哥哥在場,生生咽下了後面的話。

江喚一身玄色短衣血跡斑斑,瞧著一夜未眠虛弱不堪,走近了看到她那紅腫的左臉微微泛起白皮,眸中悲憤交織,開口發顫。

“疼不疼?”

一直安安生生坐在石凳上、面含淺笑給哥哥講故事的江縈月,只聽了這三字,眼淚倏忽便像那剪了線的珠子,滴滴噠噠砸落在地。

“不疼的。”

她低聲回應。

“母親一點也沒有用勁。”

他聽得鉆心得痛,回身一跪,便伏在了江淮之腳下。

“屬下賊膽包天,覬覦小姐,求公子賜死,為小姐覓一個好去處。”

“這便是你的答案?”

江淮之摩挲著那茶杯,微微朝他垂眸。

“月兒同我講了這麽多,你便只還我這樣一句話麽?”

江喚緘默半晌,喉中發哽。

“……屬下不敢。”

“沒有機會了。”

最後一字砸在他耳側,他心中慌亂,下意識擡了頭。

“不是,屬下……”

他生怕這樣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一般,迎著那抵在喉上的劍尖低吼出聲。

“我喜歡縈月小姐,我喜歡縈月。”

那劍尖在那飽受風雨侵襲的麥色脖頸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,隨之頓住了。

江縈月羞得面色通紅,渾身發燙,唇角的弧度卻是怎麽壓也壓不住,白皙的手指顫顫悠悠撚了許久,才勉強拎起個裙邊,也跟著跪到了自家哥哥身前。

“哥哥,你...你不殺他好不好?”

“我不會殺人,否則何須養死士。”

江淮之將從人腰間抽出的利劍又推回去,淡淡道。

“二哥不是將你的劍取了,何時又別在這裏的?”

“公子喚屬下來後院的時候,便順道取了一柄。”

江喚低頭答道。

“有想保護的人,劍就不會離身。”

“說得不錯。”

江淮之視線在他身上落了落。

“月兒小的時候,我應允過她,會讓她嫁給她喜歡的人,不讓她為江家祖業犧牲,只是...”

清冽如雪的聲音頓了頓。

“身為兄長,對妹妹選中的人難免挑剔一些,是人之常情,也希望你能理解。”

“屬下明白。”

江喚面上羞赧,不敢去看他。

“屬下身份低微,無戶無籍,配不上小姐。”

“江家家仆的身份,我會為你除去,你今後只為我做事便好,不必再為江家赴死。”

略略想了一瞬,他又緩聲道。

“我在京城南邊有間閑下來的鋪子,你想用來做什麽便去做吧,若是年後你仍無立身之本,我不會允許月兒嫁給你。”

此話入耳,江喚幾乎難以置信地擡起頭,眸中是遮掩不住的欣喜若狂。

“多謝公子,屬下定不負公子厚恩!”

江縈月一雙杏眼亦是亮盈盈的,開口哽咽。

“哥哥……”

“好了。”

江淮之輕輕放下手中茶杯,杯音清脆作響。

“既然敢說出口,我便願意給你這個機會,但...”

他微微滯了滯聲。

“這一切,都建立在我是家主的情況之下。”

江縈月瞬間明白過來。

“哥哥若是被那江望之搶了先,那我們……”

“我和你們一起,都要死。”

江淮之輕笑出聲。

院內是長久的靜寂,以至於一朵桃花被風吹落,那細微的聲響都足以在人心上砸出一道口子。

“不必擔心,這是我的事情。”

他起身負手而立,遙遙望著天邊舒卷的雲朵。

“先回去了。”

只是這話習慣性地說出口,他才反應過來。

他現在,哪有地方可去。

“哥哥。”

江縈月叫住他。

“你要我勇敢,要阿喚勇敢,可是你自己卻從來沒有真正踏出過那一步。”

他腳步頓了頓,沒有回頭。

“小柚子一直在等你,如果你決定好了,一定要告訴她。”

她堅持勸道。

“沒有人會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因為自己過得不好,但是也沒有人願意接受,喜歡的人會永遠不留在自己身旁,若是那樣,平步青雲或是錦衣玉食,都沒有任何意義。”

江淮之依舊沒有說話,只留給他們一個沈默的背影。

他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。

院內空空蕩蕩,該有的家仆丫鬟都已被撤走了,饒是萬物覆蘇的春日,站在院門處,卻生生能讀出幾分蕭瑟來。

許是還給他剩了幾分薄面,屋子內的東西倒還沒有怎麽少過,他坐在書房的木椅上闔了許久的目,終是緩緩睜開眼,敲開一扇小屜,將藏在其中的一方小木匣取了出來。

他推開匣蓋,內裏躺著一支精致的金簪,金絲繞就的鳳凰與祥雲盤旋簪頂,精巧的並蒂蓮紋路蜿蜒簪身,柔順的金線自鳳尾處細細垂下,制成個小流蘇的模樣。

這是他很早之前,便托京中最好的工匠打造出的。

他一直覺得,那日在花燈會街邊小鋪中送她的簪子並不好,可她卻總是戴著,不肯摘下來。

那一支碎了便碎了吧。

他備了更好的給她。

夜幕落下,一貫清風朗月的君子繞開丞相府大門,在飲溪苑一角尋了處矮墻,足尖輕點,竟從那瓦片上翻進了院中。

只是他從未幹過這樣偷雞摸狗般的事情,也沒有什麽經驗,落下來時一腳踩在幹柴上,自然而然驚動了院裏正忙著驅蟲的丫鬟。

那丫鬟嚇得驚呼出聲,辛夷聞聲轉頭便瞧見了他,正在院中亭下納涼的小娘子隨即也瞧見了他。

“先生會得可真多。”

小娘子攔下了想去喊人的丫鬟,卻似乎還在為早上的事置氣,出口的話轉了好幾道彎。

“我怎麽不知道,京中第一貴公子還會翻墻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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